朴凡的指节在口袋里握紧,掌心的玻璃渣重新刺破皮肤,血珠沿掌纹渗出,滴在雪地,像一枚暗红的逗号。
“你已经被删除,”他说,“代码里不再有你,别再试图自我恢复。”
黑影歪头,裂口拉得更大,声音忽然切换成朴念的声线——
“哥,让他留下来吧,我一个人好冷。”
朴凡瞳孔骤缩,却立刻咬破舌尖,铁锈味瞬间盖过那虚假的温柔。
“模仿得再像,也缺了心跳。”他抬手,把染血的指尖按在自己胸口,再伸到黑影面前——血珠在零下五度迅速凝固,像一颗小小的、停止的钟。
“听,”他说,“这才是心跳停掉的样子。你没有。”
黑影的裂口僵住,平滑的表面开始波动,像信号不良的屏幕。远处,朴念正踮脚排队买桂花酿,呵出的雾气真实而温暖。
朴凡侧过身,用身体切断黑影的视线,一字一顿:
“再靠近她一步——我就让自己也断电,让整条故事线清零。你、我、念念,全部归无。不信就试。”
黑影沉默三秒,忽然像被抽走墨汁,迅速退回他的脚底,重新变回普通的影子,服服帖帖,再无异动。
雪面只留下一行极浅的凹痕,拼成一个被强行擦除的“烁”字。
阳光重新铺满巷子,朴念端着两杯桂花酿小跑过来,笑得眼角弯弯:“哥,你发什么呆?”
朴凡伸手接过热饮,掌心伤口藏在杯壁后,血与甜酿混进同一股蒸汽。
他低头抿了一口,温度顺着喉咙往下坠,像给心脏加了一层护壁。
“没事,”他轻声说,“只是警告了一场雪,别下得太早。”
朴念眨眨眼,没听懂,却习惯性地挽住他手臂。
两人并肩走向长巷尽头,影子终于只剩一对,被阳光紧紧钉在地面,像两页终于合上的日历,再无缝隙可渗墨。
傍晚的客厅被落地灯镀上一层毛边金,朴念抱着膝盖窝在懒人沙发里,指尖转着圆珠笔,像转着一支未出鞘的短剑。
“哥,我想跑新闻。”她声音不高,却带着风冲旗面的猎猎感,“真正的一线——社会调查、突发事件、深度纪实,不是坐在电脑前等通稿。”
朴凡正给她削苹果,果皮旋成一条细长的桥。听到“新闻记者”四个字,刀尖微顿,断裂的果皮掉进垃圾桶,像一截被掐断的旧胶片。他忽然想起高架桥下那辆报废车,想起记录仪里永远停在03:07的进度条——那些都是“新闻”,却没人敢播报。
“为什么选这条路?”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只是随口。
朴念把下巴搁在沙发背,眼神穿过开放式厨房,落在窗外霓虹:“因为我想把看不见的事推到聚光灯下。有些人连名字都没有,只剩一个失踪编号。我想给他们名字。”
朴凡心底某块被玻璃渣扎过的地方,悄悄裂了一条缝。他低头继续削苹果,却换了左手——右手掌心那道旧伤仍在渗血,怕被她看见。
“一线很危险。”他把苹果递过去,果肉浸了点淡淡的红,“摄像机不一定挡得了子弹,也挡不了权力。”
朴念咬了一口,汁水溅在她虎口,像一枚小小的印章。“我知道。”她笑,唇角弯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笃定,“可总得有人去啊。哥,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如果没人愿意第一个撬开黑箱,光就永远进不去’?”
朴凡微怔。那是三年前他在旧博客写的一句话,如今连搜索引擎都删干净了。她却记得,像记得一段未被重启的代码。
客厅一时安静,只剩墙上的挂钟走动声。朴凡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力度比平时重半分,像在确认她真实存在。
“好,”他听见自己说,“但约法三章。”
朴念眼睛一亮,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百支仙女棒。
“第一,”朴凡竖起一根手指,“所有暗访、深夜连线、突发灾情,必须提前告诉我。我不干涉选题,但要随时能定位你。”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一旦感觉现场失控,立刻撤退。新闻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
“第三——”他停顿,目光落在她耳后那粒淡红小痣,“无论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先相信证据,再相信记忆。世界会骗你,镜头也会,但心跳不会。”
朴念听完,没有立即点头。她放下苹果核,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锁骨,声音闷在毛衣里:“哥,你是不是……背着我见过更黑的黑?”
朴凡脊背一僵。窗外,第一盏路灯适时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一长一短,像两条交叠的胶片。他深吸口气,掌心贴在她发顶,像盖住一只刚出炉的闪光灯。
“正因为如此,”他轻声说,“才更要把光留给你。”
朴念沉默几秒,退后一步,抬手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收到,前线记者朴念,保证活着回来交稿。”
她笑得毫无阴影,仿佛未来真的只是一张等待曝光的底片。朴凡回以微笑,却在她转身去倒水的一瞬,低头把右手藏进口袋——掌心裂口渗出的血,已把苹果柄染得通红。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后初霁的城市灯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演播厅。无人知晓,导播切走的暗景里,曾有人用断跟鞋跟做钥匙,用血做倒计时。
朴凡在心里对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低声补了一句:
“想动她——先跨过我的尸体,再跨过镜头。”
雪下得安静,像有人在云端悄悄剪辑着无声的胶片。朴念第一天到市电视台新闻部报到,工牌还没捂热,编辑部主任老郑已经把一台沉甸甸的摄像机和一张出车单拍到她怀里。
“现场去。南二环高架,私家车坠桥,司机失踪。”老郑的嗓音像久未上油的轨道,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推力,“新人第一课:别在办公室里写想象。”
朴念挺直脊背,心脏在胸腔里敲鼓。她接过设备,指尖触到金属外壳冰凉的温度,那凉意顺着血管一路爬上来,竟让她想起哥哥朴凡右手掌心那道旧伤——每当天气寒冷,他总下意识攥紧拳头,仿佛要把裂口重新捏合。
“收到。”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稳得让自己都意外。
老郑抬眼,目光穿过厚厚的镜片,在她脸上停留半秒,像确认什么,又像回避什么。“注意安全。”他补了一句,语气轻得几乎被空调风吞没。